小玉要來的前一天，我依照實習時輔導老師“預防重于治療”的建議，先給班上打一支預防針。先跟小朋友溝通一番，我說，特教班的小朋友跟我們不一樣，他們是“收集愛心的小天使”，老天爺派遣他們用奇異的的樣貌和特殊的智能來觀察人間，誰ABC關心她，誰就是ABC有愛心的好孩子──導之以情、誘之以理，威迫兼利誘一番，小朋友們紛紛露出驚異的表情，圓睜睜的眼睛，仿佛在問：“真的嗎？”

隔天早晨，小玉在教室門口出現，她斜著眼看了我們一眼，然后沉沉地低下頭去，臉很臭，好像心情不大好（后來我們才知道：這是她一貫的表情）。小朋友們親切地招呼她，仿佛侍候老佛爺一般，有人拿書包、有人拿便當，還有人幫她提鞋子，客氣得很，大家用甜得可以滴出蜜的口吻聲聲呼喚著：“小玉！小玉！”無微不至的關照，著實讓我大開眼界。

小玉被小心翼翼地牽引進來，從此，她便每天來班上報到，早自修、午餐、午睡──有時候也留下來上一兩堂課。原本我找了一個邊緣的空位給小玉，請值日生陪她，后來卻覺得不妥，發現應該讓小玉坐在小組里，更能增進全班對她的認識，還可藉小組的團隊力量照顧她，這樣似乎比較恰當，于是便和全班約定好：“以后小玉就坐在值星官的位置，那么，隔壁的，就是‘照顧者’，磚門負責照顧小玉，同組的都可以幫忙。”值星官是我們班的特殊編制－“值日生兼班長”，照號碼輪流的，每天一早，值星官便率領他的子弟兵（值日生）在臺上領讀【論語】等經典，全班都得服從，小玉當然也不例外。

小玉每天坐不同的位置，遇到的“照顧者”（隔壁的）也不盡相同。有的“小老師”要求嚴格，抓著她的手要她跟著班上讀經的進度一字一字地點讀（不過她可是金口難開的喔！），有的“小褓姆”比較寬松，讓她愛讀就讀，不讀就畫圖、隨意翻書。小玉看我們天天都對著一片片黑色密碼念念有詞，便畫了幾張自創的“小玉密碼”送給班上（應該說是她從來不收拾，丟在班上的）。對她而言，我們的密碼或許是她一輩子無解的，但她總是不放棄嘗試，跟著我們念，希望能有“芝麻開門”的一天。

有一天，她一進教室就站在我的位子旁邊，用一臉不悅的表情作無言的告狀，我不曉得怎么一回事，小朋友們倒是很清楚，向我詳細報告哪個大哥哥欺負她，無非是盼我為她報仇，處理過一次之后，她似乎信賴感大增，開始會主動向我打招呼，一改陰沉的臉色，朗聲地喊：“老師好！”聽來真是悅耳！另外，長期的耳濡目染之下，她竟然也會念：“子曰”兩個字！一向沉默是金的她，開始用語言表達意見了，連特教班的老師也感覺到她口語方面有所進步，真教人歡喜。

后來她大概覺得跟我們混得夠熟了，很大方地主動將自己升格為“讀經長”，我一進教室，小朋友們就急著像我報告：“老師！奶看小玉！”她老兄在臺上領讀著經典，可是一副威風凜凜的樣子呢！雖然嗚呀呀地不知道嘴里在念個什么，但是因為我們不太管她，她也樂得常常跑上臺去嘗嘗當“長官”的癮，狐假虎威一番。偶爾她的小老師嫌她鬧場，想把她拉下臺，可她牛脾氣一起來又跑上去，沒輒，只好隨便她了。

有時候，班上在排練個什么，她并不參與，只是坐在位置上畫圖，偶爾回過頭來看一看我們在變什么把戲。既乖巧又安靜，簡直讓人忘記她的存在，不過，一到真正上臺表演的時候，她便會主動現身，跑上臺去，膽量之大，嚇得我們瞠目結舌。

像個小妹妹的小玉，偶爾也會小小的調皮一下，比方說，邊刷牙、邊玩水，不睡午覺、貪吃又動作超慢，讓小褓姆氣得不知如何是好。但大體而言，她是非常尊重權威的，只要老師露個臉，面色凝重地看著她，不用說話，她馬上乖乖就范。小朋友們也很喜歡輪到照顧小玉，因為這樣就可以光明正大地“不用午睡”啦！“管”小玉的工作可是很搶手的呢！

莊子在【大宗師】里用“魚相忘于江湖”比喻人間適道相融之美，小玉跟我們在一起的時候，情況就像大海之中優游的小魚，自由自在，安適順隨，她不以大海為苦，大海也不以她為拖累，各從其事，各適其道。我常常忘記班上還有這個“特殊生”的存在，猛然一醒時總會發現她依然安適地在一旁觀察著、融入著，像一首輕快淡雅的民歌，簡單樸實的旋律里，蘊含著平靜又感人的魔力，教人懷念再三。

寫到這里，發現自己實在很對不住當時的金龍老師，他明明是送了我們班一個大禮物，我卻懷疑他“不安好心”──真在是誤會人家了──在這里要向他及特教班的重和老師好好地道謝：“謝謝你們，我們這個班有小玉實在太好了！”以后帶班，如果還有特殊學生要來作融合教育，我一定舉雙手贊成的啦！

謝謝小玉！小玉對我及我們班的小朋友而言，永遠都是ABC可愛的小天使。 @(http://www.tich.cc)